不堪比較的“中美舞林冠軍對抗賽”作者：劉建(北京舞蹈學院教師)

　　2015 年羊年大年初一，舞蹈圈手機微信上便瘋傳初二、初三、初四的“中美舞林冠軍對抗賽”即將開戰，其引發的激情澎湃，有如春節噼噼啪啪的爆竹，一直延續到初五、初六……出于職業習慣，必須得看上一場;出于職業道德，又必須理論一下。但這必須要等到喜氣羊羊(洋洋)、羊羊(洋洋)得意、三羊開泰的節日之后，才能“狠如羊”(《左轉》)地來說，免得壞了大家饕餮的胃口。

　　既然是中美舞林冠軍對抗，就得有一番比較。此前，這比賽已在美國舉辦過，此番轉回到中國主場，雖然“中美”之“中國”放在了名份的首位，但看那總決賽評委席上四個歐美評委夾著一個中國評委，西方的市場份額占到了4/5，所以比較也一定要把美國放在前面，以順應西洋人霸主的意識和中國人后殖民的潛意識：

　　如果順著這種“要素對要素”的比較一直比下去，我們還會看到更多細致而切實的東西。像那美國街舞者，是用黑色的肌肉在宣示血脈噴張;中國街舞者就差點意思，是隔著衣服用“心型”手舞宣示同一激情……比較不過是一種寫作或思維方式，它要考慮某個問題現象的兩種類目及其特征，并在各種要素依次被充分展開后點明主題。今年北京舞蹈學院研究生舞評試卷就是“比較分析《雀之靈》和《孔雀飛來》”，其實要比較分析“中美武林爭霸賽”或許更能刺刀見紅。當今，中國舞蹈問題現象花樣翻新，目迷五色，但對現象的分析研究卻像死魚不張口——張口也是多吐氣泡，別說學術，連思維方式都不講了。不過，這倒成全了“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喜洋洋。

　　“中美舞林爭霸賽”各要素比較后要點明的主題本已在那表格中，但還是來點“狠如羊”的精神把它挑破：一曰中國舞蹈藝術之自虐，二曰中國舞蹈文化之自毀，三曰中國舞蹈政治之自黑。

　　自虐是一望可知：我們拿自己主流舞蹈的王牌軍和人家非主流舞蹈座山雕的兵馬PK，掉了一個檔次，要是和美國國家芭蕾舞團的首席爭霸還有點意思。不僅如此，中國主流舞蹈也在這PK中變異：中國古典舞出身的女子個人冠軍要有芭蕾雙人舞來護航，一襲“中國紅”元素的長裙上下翻飛，不僅顧不得什么欲前先后的“身韻”，連《仙女們》的飄逸也顧不得了，就像當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看芭蕾炫技時的困惑：“我真不懂……女舞者抬得搞過頭頂的腳尖究竟表現什么?……接著就開始沿著舞臺大步地、急速地旋轉，像準確的‘兩腳規’似的變換著她的雙腿，這一切對我都無動于衷。我看不見她踮著足尖搖搖晃晃的步伐中有什么高貴?她的男舞伴的跳躍又有什么優雅?而在急速的旋轉時，仿佛變成了有6個頭、12個手臂和大腿的怪物，這又有什么美……我不懂得，她為什么要做到自己男舞伴的脊梁上，而男舞伴又為什么要把她的頭朝下地翻過來?”　

　　自毀是一種隱隱的感受。參賽的浙江歌舞團團長是中央民族大學的頂尖畢業生，是在《牛背搖籃》中長大，讓他去PK流行舞，不屢戰屢敗才怪。更可怕的是，我們還要在這戰場上屢敗屢戰：《鴻雁》歌聲響起，當舞臺上一個蒙古舞揉臂動作展示出當代國人“草原上只剩琴聲憂傷”時，美國人的“甩臂舞”已然手舞出20多個花樣了。舞蹈文化分東方和西方、傳統和現代、主流和非主流、古典和民間、嚴肅和娛樂，硬要拿東方的、傳統的、主流的、民間的和嚴肅的東西和人家西方的、現代的、非主流的、流行的、娛樂的東西PK，整個一個自我毀容——人家沒跟你玩兒傳統和深沉啊。“文化沒有他殺，只有自殺”。翻開歷史一查，中國舞蹈文化自殺的歷史久矣。

　　自黑大約是一種不自知。而今，人人都在手機上轉發中日關系、中俄關系、中美關系，人人關心政治，這真是大好事。殊不知，政治在許多時候就隱身在各行各業各種事中。記得看過一本美國人寫的《中央情報局》，其中寫到中央情報局如何不動聲色地為康定斯基在歐美及前蘇聯大辦畫展，讓《黃·紅·藍》的抽象派繪畫綠水無痕地戰勝了列賓的傳統油畫《拾麥穗者》，動搖了一種文化藝術的政治信仰。今年春晚中有肚皮舞，雖然讓中國舞蹈界有些汗顏，但卻潛藏著絲路戰略的“中國夢”;初二到初四的拉斯維加斯式的對抗賽中潛藏著什么，實在令人捉摸不透。尤其看到那洋洋得意的美國人設計的現場和現場那些聲嘶力竭叫好的中國觀眾，更覺得此中藏龍臥虎。忽然之間，想起了魯迅小說《示眾》中那些看殺革命黨的興奮場景：“啊，啊，看呀!多么好看哪!……”

　　不能再比較了，也別再亂點主題了，否則太不合時宜，不僅壞了三羊開泰的祥和氣氛，也會壞了中國舞蹈界一貫的樂觀、開放、包容、開拓、創新、進取的精神。

　　羊年正月初七上班日